[db:作者] 发表于 2025-10-14 18:03

“男子获赔1300余万拆迁款,被开发商控告敲诈勒索”获刑追踪:终审无罪获38万国家赔偿,要求追责办案人员

司法的终极价值,在于为每个公民筑牢正义的防线。即便这条防线偶有疏漏,及时的纠错与合理的补偿,仍是抚平创伤的关键。2025 年 10 月 9 日傍晚,河南郑州市民朱双喜接过郑州市金水区法院送达的《国家赔偿决定书》,纸张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发卷。这份迟到的文书,为他被错误羁押 541 天的遭遇画上阶段性句点,却无法唤回两年多内相继离世的三位亲人,更补不上职业生涯错失的高级职称。从拆迁补偿的拉锯,到开发商反咬的 “敲诈勒索” 指控,再到三次审判后的无罪昭雪,61 岁的朱双喜用近十年时间践行着对正义的执着,他的故事,藏着普通公民维权路上的坚韧与沉重。

一、拆迁风云:1500 平房产与 “填不满成本” 的补偿方案
朱双喜的人生轨迹,在 2012 年郑州二十里铺村的城中村改造中发生偏转。作为土生土长的金水区庙李镇居民,他手中的两栋自建楼房,是半生心血的具象化存在。2000 年推倒老宅重建时,他特意选用米黄色外墙瓷砖,给每层都设计了挑出的独立阳台,在当年的村里,这样的 5 层洋房算得上 “地标式” 住宅。2007 年,眼看周边外来务工人员增多,他又在洋房东侧加建了一栋 6 层框架楼,每层分隔成三个标准单间,水电管线预埋到位,就等着装修后出租补贴家用。两栋楼丈量下来,总面积恰好 1500 平方米,房产证上的数字,成了他最踏实的底气。
2012 年 11 月的清晨,村口老槐树上突然贴出的拆迁公告打破了平静。《二十里铺村城中村改造搬迁补偿安置方案》里的条款,让朱双喜拿着文件的手不停发抖:1500 平方米的房产,仅能置换 200 平方米毛坯安置房,再加上 74 万元货币补偿。他蹲在公告前,从口袋里摸出计算器反复摁算 —— 当时周边商品房均价每平 4000 元,200 平安置房价值不过 80 万元,加上补偿款总共不足 160 万元。“光 2007 年盖那栋楼就花了 120 多万,两栋楼总成本近 300 万,这补偿连本钱都不够。” 朱双喜后来在协商时反复强调,可对方始终以 “按政策执行” 回应。
按照 2011 年颁布的《郑州市城中村改造管理办法》,宅基地上三层以下的合法建筑才可按标准补偿,三层以上通常只给少量 “拆工费”。但朱双喜的楼房均办理了合法手续,并非突击加盖的违建。2013 年至 2016 年的五年间,他 12 次走进拆迁办的座谈会会议室,每次都提着鼓鼓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建材采购发票、施工队结算单、银行贷款凭证等一沓证据。妻子记得,那些日子丈夫总在深夜对着房产证发呆,枕头边常年放着降压药,“他认准自己占理,怎么都不肯松口签字”。
2017 年 7 月的转机来得猝不及防。17 日上午,河南圣鸿置业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主动登门,身后跟着郑州市金水区庙李镇政府的两名工作人员。三方围坐在客厅的实木桌旁,圣鸿公司代表将 3 份《搬迁补偿安置补充协议》推到朱双喜面前,语气客气得有些反常。7 天后,对方又送来一份打印工整的承诺书,黑色宋体字清晰载明:“本公司与朱双喜签订的 3 份补充协议,均为公司自愿行为,今后因上述协议产生的任何法律纠纷,全部责任由本公司承担。” 末尾鲜红的公司公章,以及法定代表人与项目负责人的亲笔签名,让朱双喜悬了五年的心落了地。
他将承诺书对折两次,小心翼翼放进保险柜,与两本房产证摆在一起。随后两天,银行短信接连响起:圣鸿公司分两笔转来 1300 余万元补偿款。朱双喜先还清了当年盖楼欠下的 80 万贷款,剩下的钱转进定期账户,计划给刚谈婚论嫁的儿子在市区买套婚房。那段时间,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逢人就说 “总算能过安稳日子了”。
二、命运反转:鸡公山的传唤与 541 天的羁押岁月
安稳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2019 年 8 月 7 日,朱双喜正在河南信阳鸡公山景区度假,这是他工作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休假。妻子特意给行李箱装了换洗衣物,还把每天要吃的降压药分盒装好,叮嘱他 “好好放松”。下午 3 点,他坐在山间凉亭里歇脚,手机突然响起陌生号码,对方自称郑州市公安局东风路分局民警,让他 “立刻到景区门口配合调查”。
“我以为是诈骗,还跟对方吵了几句。” 朱双喜后来回忆,直到看见景区门口两名穿警服的人亮出传唤证,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跟着民警回到郑州的当晚,他被暂时留置,8 月 28 日正式被刑事拘留,罪名是 “寻衅滋事罪”;12 月 17 日,郑州市金水区检察院又将指控罪名变更为 “敲诈勒索罪”,案件被移送至金水区法院。
指控的源头,是圣鸿公司的报案材料。材料里称,2017 年签订补充协议并非自愿,而是 “迫于朱双喜拒不搬迁的压力”—— 公司声称,朱双喜以 “不满足要求就拒绝搬离” 相要挟,若项目因此停滞,每天将产生数十万元损失,其行为已构成 “敲诈勒索”。
“这是颠倒黑白!” 在看守所里看到指控内容时,朱双喜情绪激动得拍响铁窗。他立刻让律师申请调取 2017 年签订协议时的录音录像。录像清晰显示,当天圣鸿公司代表面带微笑,主动讲解协议条款,政府工作人员在一旁全程见证,朱双喜签字时甚至还询问了付款期限,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强迫迹象。那份盖着红章的承诺书,更是无法辩驳的书面证据。
2021 年 7 月 30 日,金水区法院一审开庭。当法官宣读 “认定朱双喜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 4 年,追缴涉案赃款 1300 余万元” 的判决时,旁听席上的妻子眼前一黑,当场哭倒在法庭走廊的长椅上,反复念叨 “按协议拿的钱,怎么就成赃款了”。朱双喜在法庭上挺直腰杆,当场表示上诉:“我没犯罪,就算耗到底也要讨说法。”
2021 年 10 月 29 日,郑州市中级法院作出裁定,以 “原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为由撤销一审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此前的 2 月 18 日,朱双喜已被取保候审。走出看守所大门时,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指腹沾到不少白发 ——541 天的羁押里,他体重降了 15 斤,原本控制稳定的血压时常飙升,耳朵里还多了持续的耳鸣声。第二天,他就被家人送进医院,住院单上写着 “高血压 3 级、神经性耳鸣”。

2022 年 11 月 25 日,金水区法院重审判决送达:仍认定朱双喜犯寻衅滋事罪,但刑期减至 1 年 6 个月,追缴的 “赃款” 降至 84 万元。朱双喜拿着判决书的手微微颤抖,纸面被指节捏出褶皱。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提起上诉,“只要没定罪,上诉就不会停”。
转机出现在 2023 年 2 月 27 日。《华商报》大风新闻以《男子拆迁获赔 1300 万,开发商出具 “自愿承诺书” 2 年后报警》为题报道了此事,迅速引发全网关注。同年 8 月 8 日,郑州市中级法院终审开庭,当法官说出 “撤销金水区法院重审判决,宣告朱双喜无罪” 时,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不停渗出,“541 天的委屈,总算有了结果”。
三、无法弥补:逝去的亲人与错失的职称
无罪判决的生效,没能抹去这场风波留下的创伤。朱双喜的妻子翻出丈夫被羁押期间的记事本,每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日期和事项:“10 月 15 日,给看守所送棉衣”“11 月 3 日,陪婆婆看心内科”“12 月 20 日,给岳母拿化疗药”。她说那段时间家里的顶梁柱塌了,自己每天往返于看守所、医院和家之间,夜里常常在噩梦中惊醒,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有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更沉重的打击在 2020 年 3 月袭来。朱双喜 82 岁的母亲因长期担心儿子安危,终日茶饭不思,某天早晨突然突发脑溢血,被送往医院时已失去意识。弥留之际,老人还在含糊地喊着 “双喜”,直到闭眼都没能等到儿子出来。朱双喜后来从家人那里得知,母亲的床头柜上,一直摆着他年轻时的照片。
2021 年 5 月,岳母的肺癌进入晚期。这位老人此前一直帮着照看朱双喜的儿子,得知女婿被抓后,病情突然恶化。临终前,她拉着朱双喜妻子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帮双喜洗清冤屈。”2022 年 10 月,朱双喜的姐姐在接孙子放学的路上遭遇车祸,抢救无效离世。短短两年多时间,三位亲人相继离去,成为朱双喜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要是我没被抓,说不定能多陪陪母亲,说不定能早点带岳母去检查……” 每次说起这些,他都会红着眼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里的亲人合影。
职业生涯的重创同样难以挽回。朱双喜是河南省水利厅下属郑州水文水资源测报分中心的职工,在省直事业单位里,职称直接决定着工资薪级。2019 年申报高级职称时,他已满足 “工作满 30 年、发表 3 篇核心期刊论文” 的硬性条件,单位公示的推荐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前列,就等着上级部门最终审核。
“从参加工作那天起,我就想评上高级职称,这是对我一辈子工作的认可。” 朱双喜说,被抓后第二天,单位就取消了他的申报资格。2024 年 3 月办理退休手续时,他看着工资核算单上的数字,心里五味杂陈 —— 没有高级职称,他的退休工资比同工龄、同岗位的同事每月少了 2000 余元。“这辈子都没机会了,60 岁退休,哪还有评职称的可能。”
四、赔偿与追问:38 万元背后的未竟诉求
2025 年 7 月 9 日,朱双喜向郑州市金水区法院递交了国家赔偿申请书。他在申请书中详细列出各项损失:541 天人身自由赔偿金、因错失高级职称导致的工资待遇损失 32.1 万元、100 万元精神抚慰金、住院治疗费及交通费等,总计约 260 万元。同时,他要求法院在省级媒体上登报道歉,并到他的居住地社区和工作单位公开赔礼道歉,恢复名誉。
8 月 4 日,法院正式立案受理。等待的两个月里,朱双喜几乎每天都会翻看《国家赔偿法》,里面关于精神损害赔偿的条款被他用红笔圈画出来。他特意查过最高法的相关解释,无罪被羁押六个月以上即可认定为 “造成严重后果”,精神损害抚慰金可在人身自由赔偿金总额的百分之五十以下酌定,而他被羁押近一年半,还有三位亲人因此离世,这些都让他对赔偿结果抱有期待。

10 月 9 日晚 7 时 37 分,法院工作人员将《国家赔偿决定书》送到家里。朱双喜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读:限制人身自由赔偿金约 25.68 万元(按 2024 年全国职工日平均工资标准计算)、精神损害抚慰金 12.8 万元,两项合计 38 万余元。决定书还载明,法院将为其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礼道歉,但驳回了职称损失、住院治疗费等其他诉求。
“38 万,不够弥补失去的亲人,也补不上错过的职称。” 朱双喜把决定书放在桌上,反复看了三遍,语气里满是失望。他摩挲着页面上的公章,突然想起 2017 年那份盖着圣鸿公司红章的承诺书,两份文书的重量,在手心形成尖锐的对比。
10 月 10 日上午,郑州下起细雨。朱双喜换上整洁的外套,将提前写好的《追究办案人员责任申请书》装进公文包,撑着黑色雨伞走进郑州市检察院。申请书里,他详细列举了案件办理中的诸多疑点:开发商报案时未提交关键录像,为何能顺利立案?盖有公章的承诺书为何未被一审法院采信?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为何两次作出有罪判决?
接待的工作人员接过申请书,仔细核对后表示会按程序转至相关部门。走出检察院大门时,雨水打湿了朱双喜的裤脚。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背影在雨雾中显得有些佝偻,脚步却异常坚定。“追究责任肯定难,但我得找下去。” 他轻声说,不是为了钱,只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错误羁押 541 天,只是想让以后少些像他这样的错案。
公文包里,那份 2017 年的承诺书静静躺着,红色的公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从拆迁补偿的争议,到三次审判的波折,再到国家赔偿后的继续追问,这场跨越近十年的抗争,还在继续。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像是时光流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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